“林兄,所言甚是。教主确实会拿到一本阴符经,还是我抄的,此刻已由柔娘和左护法一路护送,可能已经带回了苍山崖。”
微微颔首,方笑古挑起眉眼,沉声道:“只不过,是假的。”
“哦?”若说他所做皆为阴符经,那如今所为岂不是本末倒置。
林唯昭狐疑地盯着方笑古,对其行为方式愈发迷惑,不动声色地反问道:“身为暗卫难道想不回就不回?你又为何留下?不随他们同去?甚至胆大到狸猫换太子?”
“我给了假的半卷经书,回去不是找死。”半眯着眼睛,方笑古指了指自己惨白的面颊:“何况,如今的我,废人一个,回了魔教又能怎样?”
拧起眉头,林唯昭提醒道:“你留在此地,即便确实将经书归还于我,也不代表就能安然无恙,我说过,立场不同的我们迟早会刀剑相向。”
“跟着你,我可能还有活命的机会。说不定你能帮我解决了教主,让我从他的爪牙下逃出生天。”方笑古耸了耸肩,双手环臂地蹙眉,深思道:“所以我不仅不会制止你杀教主,还会协助你,给你提供更多的魔教信息,将你原先心中所想的不可能变成可能。很明显,留下我,百利而无一害。”
听出其再次透露的投诚之意,林唯昭抬眸,不动声色地反问:“你想说什么?”
方笑古正色道:“你或是想杀冯教主报仇,亦或是保持理性去找明当年的真相,都只能前往苍山崖。但在那里,若无人引导,你很快就会暴露。那时你将不仅与他一人或一派为敌,更要面对整个魔教的追击。”
思忖片刻,林唯昭抬眸道:“但据我所知,苍山派一教独大,故魔教内部四分五裂,表里不和。”
“魔教三派都在苍山崖,却不另立山头,你可知为何?”
“你是说,他们并非不和。”林唯昭微蹙眉头。
“不和是真,但同为魔教,就有不得不遵守的原则。”不由摇首,方笑古淡淡道:“苍山派、花魅教和琉璃堂比邻相接,是为了一有信号,便能齐聚,抵御外敌。”
闻言,林唯昭心中暗道:“这才是陆平川围剿失败的根本原因。若当真如此,自己便必须获得苍山崖内部情报,否则就会和他一样,败北而归。”
“所以,我不仅可助你一臂之力,更不会让你白白送命。给我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方笑古补充道。
此言一出,正中下怀,但林唯昭不动声色,颔首不言。
“如今的我,你若是觉得有何不妥,要杀要剐不是随你。”凝视着那垂眸思忖之人,方笑古继续道:“已经失去的信任,说再多可能也是徒劳。我再给你透露点事,随便听听,比如玉渊宗当年发生的事?”
“竹林里你不是说了?”闻言抬头,林唯昭微眯双眸,冷声道:“难不成又是假的?”
“当然不是,只是当初太仓促,我没说完。”方笑古摇了摇头,这下获取信任的难度是越来越难了,思忖片刻,叹气道:“玉渊宗祖师爷江无痕去世后,林羽然创立了桃湖山庄,而杨尚则获得了心法要诀。这些与我先前和你说的无差异。”
“你还说这经书是我父亲林羽然抢夺。”林唯昭补充道。
“阴符经确实是被林羽然抢走,杨尚也被其打至重伤。”瞄了眼那人手中的阴符经,方笑古继续道:“但他大难不死,被前任魔教教主任难易所收,化名冯显康,也就是如今江湖被人熟知的苍山派教主。”
“经书归谁,从何而来,我已不再关心。”此中种种,皆属一家之言,林唯昭紧蹙眉头:“此刻只需记住一个事情:阴符经唯独不能归冯显康。”
“这样吗?”闻言,方笑古赶忙指了指他手中的书册,表诚心道:“那你看,这经书现在就在你手中,归的还是你自己。”
眼波一转,又佯装不经意地困惑道:“要说林羽然与冯显康二人之间的恩怨由来许久,冯显康欲杀林羽然而后快,并不奇怪,只是为何要杀了你娘亲一介女流?又是如何杀?”
沉默半晌,林唯昭抬眸道:“十三岁那年,父亲从庄外带回了娘亲的尸首。确认其为魔教教主所杀,因她死于冯显康所创武功——沧溟神剑,江湖里除了他没有人会用。至于为何要杀?你应该去问杀人者。”
“沧溟神剑确实为冯显康所创。”方笑古垂首点头,同时又怀疑道:“但除此以外呢?是否有人亲眼所见,又是否有人亲耳所闻?”
“我父亲,林羽然。”
方笑古追问道:“你不觉得很奇怪吗?他……”
“不是所有人作恶,都会有人在旁看得一清二楚。否则也不至于有这么多冤假错案或是不白之死。”娘亲之死的真正缘由,并不应当由苍山派的人质疑,林唯昭轻蹙眉头,打断道:“奇怪与否我自会查明,不用你多言。”
“不是,我就是……”
“既然你甘愿为我所用,是不是也当守些我的规则。”再次打断,林唯昭倏尔抬眸,双眸沉静如秋水,直言道:“比如,我留你在身侧,是为了更多的魔教信息,不是让你不停反问我。”
“那便不问了。”虽然建议被人采纳,目的算是达到,但如今被林唯昭一口呛回,方笑古也是有点憋闷。
轻叹一声,他伸手指了指床榻内,继续道:“干净的衣服已经放在了你枕侧,换上后,我们便出发。”
“出发?”林唯昭闻言一怔。
“论道大会必经之地。”方笑古一拍脑门,想起了什么似的,提醒道:“你已睡了七日,现在我们已经赶到玄黄山的小镇。玄同宗在玄黄山顶,但马车无法上山路,所以只能徒步而行。”
“睡了七日?我竟然毫无察觉。”林唯昭大惊失色,转念一想,警惕地望着方笑古,“你又给我喝了迷药?”
摆了摆手,方笑古无奈道:“这次出行,有七星跟着,我即便有这个贼心也做不来这个事。”
“七星呢?”
“给你买药去了。”方笑古伸手,忽地探上林唯昭的脉象,若有所思道:“脉象与先前比,确实好了很多,凤凰谷当真名不虚传,感觉不用去找他师兄,你这毒也能解了。”
闻言,林唯昭一怔,猛地抽回手:“你让他知道了我中毒一事?”
方笑古如实道:“你这几日千针散发作,到了神识不清的地步,又如何能瞒得住他?不过,我并没说你中毒的原因。”
“那你呢?可是做戏?”轻蹙眉头,林唯昭立刻翻手覆上他的手,心中蓦地一沉,这人的脉象仍旧毫无真气可言,确是内力全无。
“自废武功并非虚事。”方笑古凤眼微眯,将手收回衣袖,起身离榻,转过身便欲离去。
“方笑古。”猛然抬头,林唯昭睨着他的背影,闷声道:“若只是为了让我信任你,便做到这个份上,代价是不是太大了。”
“我能否多问一句。”方笑古止住脚步,看不清神色,只问:“如今,我内力全无,你便完全信任我了吗?”
收回目光,林唯昭蓦然垂首,紧闭双唇。
方笑古转回身来,沉声道:“我曾多次设计于你,让你不得不跟着我的节奏走。你是聪明人,应该很清楚为何如此。”
倏然抬眸,林唯昭语气不悦道:“我因中毒内力受损,行动受限,而你则利用这点,将我掳走,让我不得不与山庄之人分开,再步步为营,让我落入你的陷阱。”
“你中毒不中毒,对我影响都不大。”
“影响不大。”冷哼一声,林唯昭不由蹙眉,咬牙道,“你是在同我炫耀吗?”
“那不能。顾忌我的内力,才是你受制的关键。”见状,方笑古赶紧赔了笑脸,补充道:“若我现在内力尚存,你还会这样同我说话吗?”
“为了让我对你放下戒心,便将内力尽散。”诧异于方笑古的决绝,林唯昭轻蹙眉头,问出他心中所惑:“如此深厚的内力,说散就散,你当真舍得?”
“与你苦修几十余年得来的武功不同,我运气很好,甚至没怎么吃苦便已在同龄人中出类拔萃起来。因为总有高手愿意耗费毕生所学,替我传送内力,这可能就是好运?但既然这些武功来得容易,散便散了,并无不舍。”
轻扬眉眼,方笑古双手负背,睨着眼前之人,淡淡道:“何况,我也并非只为了获得你的信任便自废武功。”
此人所做之事必有缘由,林唯昭不由拧起眉头,闷声道:“你还为何?”
“那日我在林中与那黑衣人缠斗,察觉他武功多变,既有武林名门正派的经典套招,又有我教魔功的影子,更是能将杀意藏得丝毫不露,却招招杀心。”
“我若非全力以赴,很难试探出这些。”踱了半步,方笑古微眯凤眼,轻蹙眉头,继续道:“我虽活了命,却过用了功法,加剧了身上的毒性,且毒已钻心入骨,这是代价。但好在,获取了一个有用的信息,那个躲在暗处想要搅得武林天翻地覆之人,或许就是竹林所见的黑夜人。”
“为何不说!”林唯昭双眸微颤,诧异不已。
方笑古无奈道:“你当时在气头上,并不给我说话的机会,我虽有发现……”
“我问的是你。你自废武功,是知时日不多,便想趁机舍了自己的命,了结与我的恩怨?”虽知此人好强死撑,但未料当时竟然已是如此境地,林唯昭忽地翻身下榻,被寝被绊到,踉跄了几步。
“我并非那种以死亡而逃避现实的人,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只有活着才有希望。”言语间,方笑古人已迈步上前,伸手搀起那人,沉声道:“既然过用内力功法,会招致我毒性发作,那何不‘破而后立,败而后成’?”
“何况我还想长命千岁。”双目沉沉地睨着那如秋水的双眸,方笑古坦言道:“如今看来,这把我赌赢了。”
“你们准备好了吗?”随着推门声,七星跨步而入,见那二人全然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
心生不满地再唤一声:“喂!”
“听到了。”方笑古不情不愿地松了手。
躲闪开目光的林唯昭,立刻向旁退了半步,转身去拾床榻上衣服,却又听身侧之人,小声地在其耳畔道:“相信我。”
轻蹙眉头,林唯昭并未回答,只是自顾自地换上了干净的外衫。
方笑古口中的相信与否,对自己而言,已不再重要。
留方笑古在身侧,一来可以获得自己难以获取的魔教情报。二来,自他透露冯显康需要三本经书后,自己便对论道大会的清心经起了心思。
若他当真是为了清心经才跟在自己身侧,倒不如借他东风,趁乱获取。
只是,若是可能——
林唯昭微微抬眸,还是希望他这句“相信”,所言非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