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数学课讲评到了试卷的压轴题,叶老师略去第一问不讲,第二、三问光是解题过程就写了满满一黑板,回头一看,倒下三分之一的学生——这次考试基本所有学生都栽在这道题上。
“试卷发下来以后,你们是不是没有自己做过这道题?我跟你们说,就你们这样,都是要被打死的,不上进!”叶老师昨日的温柔一去不复返,换上了从前板正的面孔。
程松直不知怎么的就代入了在老师家书房的场景,暗戳戳想:我可没有不上进,错题都自己做过了的。
一个大胆的女生道:“老师,不是我们不上进,是根本上进不过来!作业都写不完!”
“作业写不完说明你不适应尖子班的节奏,这个学期结束,四次考试平均分倒数前五的同学要做好下学期被调去次尖班的准备。”
“不是吧?”
“我会拿这种事跟你们开玩笑?”叶老师说着转身擦掉一半黑板,粉笔灰扬满整个讲台,接着重新写了一道题,和压轴题的题型一样,只是换了一个已知条件和数字,“今天叫到谁了?21号,自觉一点。”
21号是个女孩子,就坐在程松直右后方,一看到这题目呼吸都停了,磨磨蹭蹭的没有起身,大概是上去了也不会,不想倒霉挨叶老师骂。
“还不上来?”
“老师,”程松直突然举起了手,“那个,我昨天没有写,我……”
叶老师深深地看着他,随后转身走下讲台,似是不经意道:“上来。”
程松直不太确定老师的意思,但那女生肯定写不出来,与其浪费同学们的时间,不如豁出去。想完,程松直便硬着头皮站起来,走上了讲台。
讲台不过高了一小阶,可程松直却像是费尽了所有力气。他有大半个月不曾上来了,如今踩在这地面,看着黑板,竟生出了些与故乡久违的陌生感。曾经,数学课的黑板是属于他的,象征着老师对他的信任和偏爱,如今,他还能不能拿得回来呢?
程松直拿起粉笔,思索片刻,动手解题。
叶老师看完一组同学,正好走到教室后面,抬头一看,黑板上的解题过程又简洁又整齐,像是他自己写的一样。这段时间他轮流叫学生上去写题,什么样的都见过,有些学生思路很清晰,“唰唰唰”就写完了,但是七扭八歪,有些同学一边写一边想,写了又擦擦了又写,还有的老半天写不出来,最后只能灰溜溜地下去……只有程松直,在做题这件事上最合他的心意。
到底是自己带出来的学生,和教室里的其他人还是有区别的。
程松直速度很快,比刚才叶老师边讲解边写少用了一半时间。叶老师不过看了两组学生,就听见讲台上传来一声“写好了”。他头也不抬,道:“讲。”
“啊?”
叶老师也怔了一下,抬头与学生对视,两个人的目光中都明明白白地写着尴尬——他们已不是师生,怎么还用从前的方式呢?
可是下一刻叶老师又恢复了正常,道:“解题过程说一遍。”
就好像,他们从来没有那些隔阂龃龉。
程松直短短的指甲掐进粉笔里,细碎的粉末把指甲盖和手指皮肤之间挤得实实的,过了一会,道:“这道题和试卷上的那道题只差了一个已知条件,就是这个……”
他在台上讲,老师在下面看,一切都跟过去一样,只是没有了那一声“老师”。程松直条理清晰地梳理着解题思路,看着老师还算温和的神情,不知该用什么心情去面对。
叶老师没有多说什么,见他讲完,问了学生们听懂没有,看大家点头,便让程松直下来了。
程松直本以为,这是老师的态度有所松动的表现,可是这一次过后,叶老师既没有叫他去谈话,也没有改变按学号叫学生上去写题的惯例。程松直期待了几天以后,又陷入了沮丧之中。
冬天的日子似乎过得快一些,晚上在床上一趟,早上醒来赖几分钟床,一天就过去了。随着天气渐渐变冷,所有学生都穿上了最厚的校服,里头还要加秋衣毛衣,更有怕冷的女生直接带了小毯子到教室,课间困得想睡就披在身上,上课时候就盖着腿。教室里的插头一天到晚都在给热水袋充电。反正学生们恨不得所有保暖的东西都用上,不然根本过不了这个冬。
时间“咻”一下就到了最后两周复习周。复习周取消体育课以外的非考试科目课程,全部用来自习,考试科目的课也不再上新课,都在复习冲刺期末考。
与此同时,班主任的事务多了起来,要开始寒假准备工作。叶老师似乎忙糊涂了,早上收着数学作业,忽然看见讲台上红色的学生手册,一下懊恼不已——这是他昨晚收上来的,忘记拿去办公室了,也没跟班长说,就一直留在了那里。
叶老师摇摇头,无奈地数够了数学作业,两手摞着厚厚的一沓作业本,可是这样一来,又拿不了学生手册了。叶老师似乎有些为难,只得小心地用左手托着作业,右手则尽量撑开,想一把拿住手册,可“哗啦”一下,不仅没拿住,还弹出去几本。叶老师只好把作业放下,去整理学生手册。
程松直看着老师的动作,差点就要起身去帮老师拿作业,可又怕自讨无趣,便还是坐着。
幸亏班长也不至于太没有眼力见,立刻上前去:“老师,我来吧,我帮您拿到办公室。”
叶老师点点头:“行,辛苦了。”说着自己抱起数学作业,慢慢地走了。班长整理了一会,也赶紧跟上了。
程松直突然想,如果他没有辞掉课代表一职,老师是不是就不会这么辛苦?
复习周的试卷很多,交作业或者讲评,但凡有一点说不清,都会有学生搞错,甚至有学生到了要交的时候才突然反应过来发过这样一张试卷,每天都有许多让老师们哭笑不得的事。
“第一节晚自习下课,把昨天早上发的那张小卷子交上来。”
“老师,哪一张啊?昨天发了三张!”
“白色那一张。”叶老师解释完,又催促学生们赶紧写作业复习,“都自觉一点,再过半年就高三了,还要老师时时盯着,不像话!”
学生们窸窸窣窣地交完试卷,便慢慢安静了。
问问题的学生越来越多,下课铃响了还有好几个学生再排队,叶老师看了下,实在没办法,道:“下节课卢老师要来值班了,剩下的同学去办公室,我解完这道题就走。”
程松直上厕所回来,就透过人群听见老师的话,顿时五味杂陈,一走近教室,看见各组第一桌上堆放着同学们的试卷,没人数,也没人整理。
程松直不知怎么的,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莫名其妙走到第一组第一桌,叠了下试卷,迅速数好,又到下一组继续同样的动作,一直到第五组。
试卷被程松直叠得整整齐齐,一回头就看见叶老师走进教室,似乎要收试卷。他有些尴尬,拿着试卷上前,不好意思道:“老师,帮您收好了。”说着,也不等叶老师反应,就把试卷放在他的书上,赶紧转身走了。
叶老师突然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