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您说我该怎么办呀？”书房里，程老师蜷在座椅上，两手抱膝，问电脑屏幕里的刘巍思。

那头，刘巍思往椅背上靠了靠，慢悠悠道：“你怎么这么笨呢？松儿多好哄呀，你道个歉，说几句好话，他肯定高兴得不得了。”

“不是，老师，我道过歉了，也哄过了，但是……”

“但是什么？”

程老师抬眸，眼睛里有雾霾一般的迷惘和茫然：“但是，他想知道的是那几年的事，他想知道我为什么不去看他，为什么把他接回来以后这么暴力，我开不了口。”

刘巍思叹气，颇为惆怅：“映泽，老师知道，你对那几年有阴影，但松儿到底是回来了，你也要试着去面对啊！”

“我不是不愿意面对，而是不想告诉松儿。他这么敏感，知道以后肯定又会多想。”

“映泽，”刘巍思劝道，“我觉得，你还是太把松儿当小孩了，你总想把他保护得很好，这没有错。但是，你是不是也要看到松儿的成长呢？他就快十六岁了，这样的年纪，人又聪明，有什么不能理解的呢？也许，比起被你好好地保护着，他可能会更愿意和你一起面对过去。”

程老师没有说话，似在沉思。

“你再好好想想吧，虽然我理解你作为父亲，想要保护孩子的想法，但正因为你什么都不让他知道，误会才会多起来啊！”

程老师揉揉眼睛，掩饰不住颓唐的疲倦：“我再想想。”

周一开始，各科试卷陆续发下来，程松直每一门都没考好，往常和方韵言并列第一的语文直接掉出班级前五，在年级上的排名就更后了。

程老师表现得很温和，只说一次考试具有偶然性，让同学们不必太看重成绩，放平心态，查漏补缺才是最重要的。

讲评试卷花了一节课，课后程老师又被围着问东问西，一下是算错了总分，一下是这道题给分少了，吵吵嚷嚷的，程老师听得脑壳疼，赶紧把方韵言叫来：“大家试卷有问题的，先到课代表那里汇总，课代表收集完之后拿来给我，然后……”程老师张望一下，只见程松直一个人低头坐在座位上，无精打采的，他心头一紧，情不自禁唤道：“松儿……”

“哦～松儿～”

“松儿～你爸爸叫你啦！”

学生们七嘴八舌地起哄，似乎是想看班长气急败坏地骂人，可是这会班长没心情跟他们玩闹，只是木木地抬头，眼神中透着懵懂。

程老师有些无奈，招招手：“你来一下。”

程松直以为成绩下降太多，要去挨骂，精神更萎靡了，垂头丧气地跟出去了。

没想到，程老师完全没提成绩的事，只道：“这周末是家长会，你和班委组织一下……”

“我知道了，会安排好的。”

程老师看着孩子这段时间的状态，知道他再这么继续颓废下去，下学期文理分班能不能进尖子班都成问题，心中一阵犹豫，真想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他，可那些事藏了太多年，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老师，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松儿……”

程松直抬起头，仍旧是那副满怀期待的模样，静静地等着爸爸给他一个解释，可是程老师还是没有说，只问：“听叶老师说上周六打了你，身上还疼吗？”

程松直忽然蜷了下手指，仿佛自己最差的一面又被暴露了出来，可是一想，他可是班主任呀，知道有什么奇怪的，差就差了，反正也都是因为他。

“没事了。”

程老师一口气被堵在喉咙，一同堵死了肚子里所有的话，牵强道：“你，你要是觉得有什么不舒服，不要自己撑着，来找爸爸，知道吗？”

程松直说不上高兴，甚至没有点头：“不会有事的。”

还是完全拒绝沟通。程老师满怀无奈，叹声气，挥挥手：“那你先回去吧。”

程松直点点头，失落地转了身。

这学期的家长会和上学期差不多，相似的流程，周到的安排，让人挑不出毛病。程老师巡了一轮高一年级的情况，就回到一班门口接家长，握握手，问声好，偶尔寒暄一两句，把家长送进教室里。

“程老师。”

程老师一回头，一时间愣了：“董主任？不，现在应该是董馆长了吧？”

面前的女人四十几岁的模样，穿一身简约的及膝黑裙子，头发盘得整整齐齐，脸上挂着极得体和善的笑容：“主任馆长有什么差别？好久不见了程老师，我们都请不到你去做讲座了。”

女人是省图书馆的副馆长，当年还是主任的时候，负责青少年阅览，常常请程老师去做讲座，但自从程松直回家以后，程老师就再没去过了。

程老师跟对方握了手，道：“哪有？明明是优秀的教师太多，您请不过来了。今天怎么到这里来了？有工作？”

女人提着小手提包，摇摇头道：“我是方韵言的妈妈。”

程老师一下呆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满是奇妙感：“我真没想到，方韵言的事情一直是她爸爸在负责，刚刚她爸爸才进去。”

“嗯，我知道，我就是来看一眼，顺便见见你。”

董馆长一来，没多久就被校领导知道了，客客气气地请去喝茶。程老师把趴在窗台上的方韵言拉到旁边：“别人都来一个家长，你们家怎么来俩？”

“就，”方韵言眼睛一瞟，看见教室里那个正站在讲台上欢迎家长的身影，脸有点红，“他们来看看我的班主任啊，班长啊什么的。”

“我看那小伙还行，人模狗样的。”男人坐在驾驶座上，扣好安全带，缓缓启动车子。

方韵言坐在后排，头歪在妈妈肩上，有些惆怅道：“可是他不喜欢我。”

“你怎么就知道他不喜欢你？”

“上一次我们去春游，”方韵言把春游时的事细细说了，“我都念到愿谢公那一句了，他就装不懂跑了。”

愿谢公，雅志莫相违。

雅志莫相违。不要让我美好的心愿落空。

女人温柔地摸着女孩的头发，道：“万一他是真不懂呢，或者他也不知道你要表达的意思？”

“怎么可能？他可是程老师的儿子！你们不知道，程老师的老婆可漂亮了，以前是校花呢，程老师很会追女孩子的，他怎么可能什么都不懂？”

女人无奈地笑笑：“那怎么办好呢？”

“随便他，我不理他了。”

“好，不理他了，不过我看他跟程老师感情不是很好的样子，以前没见程老师带他出去过。”

方韵言挠挠头：“这个问题很复杂，他们最近在吵架。”

“不管他们了，我们话话高兴就好。”

坐在前面的男人似乎还担心女儿失落似的，道：“不要紧，好看的男孩子很多的，我看你们班就有很多又帅又优秀的嘛，尤朗那个儿子，不知道以后被哪家钓走。”

“可是，我又不喜欢别人，我只喜欢程松直，怎么办啊？”

女人搂着女儿，慢慢道：“那就更要做一个优秀的女孩子，就算他不喜欢你，也是他的损失，我们才不为没有眼光的男孩子伤心。”

“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