劲风压人,两人一同消失在洞口。槐凤痛声大喊“师兄啊——”。听到声音的齐述转头过来,心脏骤停。远处的邹照还被缠的分身乏术,没有听到这里的动静。
有魔种摸到槐凤身后高高举刀。齐述来不及心痛,飞身上前挡开,拖起地上的槐凤往边区拽。
“我二师兄没了”,槐凤脚步踉跄,口中呜咽。齐述呼吸粗重一言不发,一剑捅穿面前的魔种,避到一处半人高的石旁。
来不及悲痛,他扶着槐凤的肩膀重重道:“小师妹,阳环失控,我需要你以符道点阵,起一处聚阳阵”
话音方落,远处一声细长惨烈的叫喊,战区的人都停了动作。
两人起身,看中央有人手握住那道炙热的光点,他腿上好似有伤,一瘸一拐浑身烧的火球一般,一边尖叫一边挪动。这场景诡异又渗人,他整个人如同干裂崩开的木柴,又似岔干水分的土路。渠蚁粉混合皮肉的焦腥涌散在周围,惨叫声响彻天边,穿透人耳膜教人毛骨悚然。
那是佑刖!
前面是天阎口!
“拦住他!”
一时间齐述不管不顾冲上去,蓝闻声慢他一步,两人靠近的瞬间被阳环气浪掀飞。邹照一把扑到佑刖脚边把住他的腿,脸皮瞬间被火炙烧缩皱。他眼睛血丝铺张,眉毛和睫毛顷刻化灰。
有魔种一剑插入他后腰,邹照大喝一声,一掌直接扯下佑刖本就受伤的那条腿。
这团火终于失重向一侧倒过去,四面残存的魔种扑上来接住阳环,周身烈火燃烧跳向天阎口。蓝凌一剑扔出将那魔种定死在入口一侧,眼睁睁看那束点光落入洞口。
完了!
空气凝滞了一瞬。
地面的碎石忽然开始有频率的震动,一股从地底喷发的能量直冲脚心,天阎口深处传出一阵阵低沉鸣吟,若庞然大物腹部压出的雷鸣,翻滚激荡。那声音凄厉焦急,似厉鬼哭嚎。
人群有些躁动。
狭窄的洞口突然冲天射出两注光束,一阴一阳,散气铺地。地面冻土焦黑,又多坑洼,此时野草疯长。邹照趴在地上,只觉得那草跟刀子一样往体内钻。
有人大喊,“这草不对劲,往外撤”!
槐凤与齐述上来扛起邹照,地面形变软化,入眼之处开始大范围坍塌。前脚有人掉入裂开的地缝,后面人一把抓住,看那裂缝快速合起,只留他手上半截手臂。疯草绕住人脚腕直往下坠,地面有硬有软,下一步是生是死毫无预兆。
猛地一道黑影从地底跳出,离得最近的人腿软在地上,周边人惊吓过度手脚都动不了。那东西两三米高,伫立在人群中看不清样子,魔气肆意外放,周身缠绕着浓郁的怨毒。
整个琼海大陆这么多年,从未出现过魔化到这种程度的兽种。
这是先古时期镇压在天阎口内,经过千年来内部极端环境里互相厮杀吞噬遗留的‘士兵’。
昆象年与李盛阳心心念念的助力,想来未必会是这种东西。
众人还在愣神之际,已经有第二只、第三只…越来越多的兽种透过开合的缝隙跳上来。第一声尖叫仿佛唤回了人们的理智,随着喷溅的脑浆,定格的画像终于杂乱无序地动起来。
千百年来关押在狭窄阴暗的地方,这些东西上来的第一时间,是凶性大发毫无理由的虐杀活物。
惊惧之下手脚发凉,人们的行为错乱无章,近在耳边的惨叫加剧混乱。
有魔种被拎在半空,哆哆嗦嗦:“我…我乃魔族后辈,我我们…同出一支”。骨骼咀嚼的声音很快响起,瘫软的四肢甩在一边。
邹照看一个个惨死的弟子,用力推了一把身旁护着他的齐述,“先将弟子们传出去!快!”
传送阵离这儿不远,齐述紧绷着神经往前跑,“蓝闻声,来帮我!”
邹照想起什么:“惊鸿呢?惊鸿!”
槐凤:“…二师兄已经出去了。”
邹照没听出她话中异常,只机械性地重复“出去了…”
他扫视一圈,没有找到赵惊鸿的身影。隐约觉得不对劲,但情况紧急他想不了那么多。
槐凤看他要往回走:“他受伤了,齐述已经送出去了。”
远处的弟子惊恐呼喊,邹照胡乱点头往前要去帮忙,槐凤拉住他,“大师兄你伤太重了,先去传送阵,这里有我。”
邹照心急如焚,只点头却迈不动腿,看大弟子柳华提剑应对两个兽种,下意识就要往那跑。槐凤拗不过他,举符炸退了上前的几个兽种,有弟子过来缠住,槐凤大喊“柳华!”
邹照腰上还在汩汩流血,站也站不稳。“你送你师尊出去,我留下帮忙!”两人分工,槐凤一头扎入人群中。
“所有人往西边跑!”
齐述与蓝闻声画设结界,青白屏障铺展开来,弟子们争先恐后往传送阵赶。一批又一批的人被送出去。
七舍宗还在外围缠斗,离传送阵太远,槐凤一路炸过去。
“徐道长,撤了!”
兽种一窝蜂往槐凤那边靠,徐蜀护送弟子,又分心来注意槐凤那边。蓝凌踏空而过,“专心护你宗弟子出去,我二人断后”。
他一到,槐凤压力小了许多。
天光泛白,半个时辰左右,最后几人消失在茫茫烟色中。
天阎口周边的裂缝还在不断涌出兽种,这片广袤无边的大地聚集着数量繁多的恐怖生物,埋头分食着地面留下的碎肢。上空的太阳从未落下,热烈的光散发不出一丝温度,冷漠地注视着这片寂静深邃的土地。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赵惊鸿都是没有意识的。
这里黑暗、浑浊、毫无生机,细小的微光只是捕食者的诱饵。他蜷缩在混沌中,一声兽类厚重的鼻息响在他头顶。
这魔种背肌横向宽大,身体极长,能看出人的形状,双臂干骨有力,指甲竖长若利刃尖刺。它嗅着地上这一团,用鼻头将他顶了顶,闻到食物的味道。这里生物视力退化,大部分时间只能靠嗅觉和触觉来分辨敌友。
细长的舌头舔过,这魔物往后撤了两步,长指将地上一团微微挑起,又用鼻子确定了一番。
这是同类。
赵惊鸿动了一下。
魔种显得有些了无趣味,同类肉质酸苦,只是它饿极,也不挑了。下颌裂张出难以言喻的弧度,看不见情况的暗处窸窸窣窣有些动静,它鼻腔发出尖锐的警告声,试图逼退掠食者。
顷刻间剧变突生,两头庞然大物撕咬挣扎,吼叫与尖声交杂,暗处的生物畏畏缩缩没敢上前来。不一会儿,中间没了动静,一道黑影缓慢的咀嚼着骨头,这东西太大,他吃了许久才有小兽上来扒拉些边角。
赵惊鸿意识不清,原是饿,现在刚刚饱腹,他开始四处摸索游走。
地面乱石嶙峋,生物挖出四通八达的通道口迷宫一般。有领地受到侵犯的,时常上来撕咬他一口,只是他身上魔气太甚,鲜少有体型大些的兽种上来找事。真正凶悍的魔种都趁着裂缝爬了上去。
一方堆起的布料绕住了他前面的路,那上面有人气,赵惊鸿慢吞吞提起,里面轱辘滚出来一个圆球状,他映着晦暗的光,才隐约看清楚这头颅的五官。
这是他的脸!
突如其来的恐惧拨开面上云雾,他好似拉回了一丝理智,又像不敢接受这个事实,惊惧之下他落荒而逃。
通道里没有光亮,这里伸手不见五指,他慌不择路,拼了命往前跑,渐渐的,他速度慢下来。
他开始遗忘、混乱、不知所措、最后漫无目的地开始游荡。
有时恍惚清醒,他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角落荧荧发亮。长时间呆在黑暗里,他下意识往那边靠过去。感应到危险,围绕在一起的生物呼啦啦散开。光陡然射出,赵惊鸿被刺得往暗处缩了一下。
光圈内罩着一个昏睡的人,他凑近盯了许久,脑子里终于有了些反应。从喉咙里挤出哑涩嘲哳的声线。第一遍没有成调,他大脑放空一会儿,第二遍终于说清楚了一点。
“李堂风”
天阎口开启之后,李堂风跌落深处,灵识回归本体。李盛阳尚存一息,还想与他争夺主权,只是李堂风不似从前毫无防备,轻易将他碾碎在识海。
群魔扑涌而上时,乌脱甲承受过一次致命攻击。现在,这道脆弱的圆形护盾极其单薄,只挡得住刚刚伏趴在上的生物。面前人轻轻一按,就碎了。
赵惊鸿只觉得他好香好香,张口咬在他颈脖之间。剧烈的疼痛逼醒了昏睡的人。李堂风身乏力竭,睁眼的瞬间看见面前这团黑雾,猛地推掌。
额间圆月现,阳环若烈日爆裂,地面白光四射,四面八方传来细微嘶叫的烧炙声。面前这团黑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解,赵惊鸿疯狂向后逃窜,那道光差点将他烤化。
片刻,阳环收回在李堂风额间,光芒暗淡,周围重回寂静。李堂风眼睛在黑暗中瞪大。开一次天阎口,好似抽干了他的精气。他虚弱地甚至没有办法站起来。
腕间的乌脱甲已在他跌入天阎口时尽力保了他一命,现在碎成了渣子。如果那东西再扑上来,他不一定能防住。
他孤身一人坚持着,好似又成了几十年前周山海那个单薄无依的孩子。万念俱灰,却又在转瞬间暗自鼓劲打气。这里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他颈脖间被扯下一块肉来,衣领浸湿,血腥味一点点散播出去。
约莫半个时辰,李堂风大脑警醒,他打起精神望着前方。那里有双眼睛盯着他,这东西仿佛知道他大限将至,耐心地守在暗处。
李堂风眼皮沉重与它对峙,每一秒都难熬至极。一个恍然,魔种突然冲上来顺着他的脑袋往下咬。李堂风瞳孔紧缩,周身轰得向外爆出一道金光,他胸口起伏大口大口呼吸。
不远处嘶吼惨叫,这东西被什么拽了回去。李堂风心脏咚咚直跳,后知后觉翻起发热的掌心。
绝境之地,生死危机。他看着掌心的守护咒喉头有些发紧。
淮武的守护咒,不知那人何时打在他体内的。
前面打的不可开交,李堂风趁机往旁边挪,他钻进靠墙的石缝里,紧紧蜷起身体。无论如何,先让他休息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