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生将最后一根蜡烛点上,清冷色的眸子被暖融的烛光映得像是黄昏的湖泊,碎着金鳞般的光泽。
他不知道,说着不会爱人的自己此刻看上去有多么温柔。
“你吃晚饭了吗?”他问。
江珩耸耸肩:“还好我想到了你是准备等我晚上散步的时候再偷偷回来,菜都在冰箱呢,准备等你一起吃的。”
除了晚间散步之外,潮生怕江珩其他时候回来得太快,来不及布置完所有东西。
“那你先吹蜡烛许愿我们再去热饭吧。”潮生给江珩拉开餐桌的椅子,像一名绅士邀请淑女入座一般。
江珩乐了,顺着他在蛋糕面前坐下来。
潮生拉开另一把椅子,坐在江珩的右前方,目光殷切地看着他,双手合十,大概是随时准备开始唱生日歌的样子。
烛火被窗边的风吹得左摇右晃,连带着江珩的一颗心也像飘在空中荡来荡去。
他轻轻地闭上眼,在潮生正正经经的生日歌中,似是回到百般无虑,以为世界上真有神明的童年,认真而虔诚地许下心愿——
他的爱人是一株不会开花的小草,如果学会开花的代价是凋谢的话,那永远做一株小草也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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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正唱着生日歌的潮生一顿,脑海中响起0416久未动静的机械音。
“恭喜宿主,拯救主角进度条99%。”
不知道为什么,潮生并没有往常任务进度增长的喜悦,反而心里咯噔了一下,生出一种无来由的紧迫感来。
江珩许了什么愿望?
为什么这么久一动不动的进度条会突然仰卧起坐?
那他是不是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
到时候江珩怎么办?
虽然0416说了世界线会暂停,但是他会看着自己消失吗?会亲眼目睹自己变成一具空壳吗?
潮生机械地唱着生日歌,心脏跳得像是加装了马达,在一个个问题的嗡鸣声中加速到快要过热。
江珩睁开眼,吹灭蜡烛,那几束承载着愿望的火苗,变成一缕烟,飘到神明的耳朵里。
潮生恍惚回神,从桌子下面托出一个很大的礼物盒来。
“还有礼物呢?”他懒洋洋地笑了,没想到潮生还真搞得这么有模有样。
潮生点点头:“你拆开看看。”
江珩不自觉地把手在衣服上擦了一下,庄重地接过礼物盒,像接过传国玉玺一样,然后被它的重量坠得差点砸蛋糕上。
“操……这么重。”他嘟囔着,小心翼翼地绕过蛋糕,将有四五斤重的大礼物盒轻轻放在桌上。
在掀开盖子之前,江珩偷眼看了一下潮生,他目光专注,唇角紧张地抿起,但见江珩看过来又努力做出放松的样子。
江珩像是心里揣了一只兔子,紧张地揭开盒盖。
在层层叠叠粉色的拉菲草上,窝着一把淡蓝色的机械键盘,键帽上的图案像是层叠涌起的浪潮,又像是奔流不息的江水。
是江珩完全没想过的礼物。
他以为潮生也会送些项链、手表之类的东西,但仔细想想好像也想象不出潮生干这些华而不实的事情。
江珩对键盘完全不了解,对它的认知有且仅有办公室里一个个黑色大块头的双飞燕,没想到也有这么漂亮的键盘。
潮生第一次给别人送礼物,从挑选的时候开始就满怀期待,一点点去了解,蹲团抢购,再自己经历了两三个小时的组装,才完成了这么一把键盘。
“电脑的薄膜键盘虽然很方便,但是不适合你长时间写作。我在网上看到他们都是买的机械键盘,虽然不太好随身携带,但是打字会舒服很多,轴和套件不同可以组合出很多不同的效果。”
“网上众说纷纭,我就买了一个最贵的套件,是蓝色,水的颜色。还有这个轴,大家都说很轻,手感也很好,每天打一万个字也不会累……有一些轴的声音很大,但是你创作的时候连歌都不会听,我就买了一个比较安静的……网上有很多好看的键帽,还有不同的高度,他们都说还是原厂高度打字最舒服,我就买的原厂的……键盘很高,需要配合手托,这样才不会得腱鞘炎……”
潮生正儿八经地用一些江珩听不懂的词汇介绍这个既实用又用心的礼物。
潮生不懂浪漫。他天然是理智冷静而又遵守规则的,他查了那么多攻略,制造惊喜、生日蛋糕,礼盒里面还垫着拉菲草。
他不会不知道众人口中的“浪漫”应该是什么样的礼物,但是偏偏在这上面,他选择不按照攻略,而是自己去想。
这是独属于潮生的“浪漫”。
他或许只是按照自己性子想要送更加实用的礼物,并没有想太多。
但,以后江珩写下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潮生和他一起落笔。
***
潮生第二天下午有戏,早上就赶飞机飞回了剧组,江珩把他送到机场。
两人继续过着这样两地“分居”的生活,但网络上聊天的频率明显高了起来。
在潮生被提名最佳新人的时候,江珩陪着他前往了会场。
潮生提名电影中的那个配角算得上他本色出演。
一样是对于情感和世俗一窍不通的角色,他在摸索着寻找自我和求存世间之道时,所表现出的那种并不强烈但又无法忽视的碰撞感和反差,获得了很多观众的喜爱。
这也是当初江珩为他精挑细选的一个剧本。
本子确实是好,能递到江珩手里的班底也不差,最后真给潮生搏回了一个最佳新人。
在晚会散场之后,潮生在小房间接受采访时,记者问了他一个问题。
“粉丝都很好奇,潮老师的理想型是什么样的呢?”
这是一个很经典的提问,几乎每一个明星、演员都被问过这个问题,江珩自然也给潮生拟定了一套标准答案。
潮生拿着话筒,想了一下,却并没有按江珩之前告诉他的答案回答。
“其实我和白榆(潮生在电影中的角色)很像,我不太懂一些人情世故,也不懂爱。但我想为了一个人努力学会这些。每次见到Ta的时候,我才觉得心脏在跳动。”
江珩从微博看到这个采访视频的时候,先是在想潮生到底知不知道,即使是演员也会因为不是单身而失去很多粉丝。
后来才想到这个人好像是自己。
他的小草在学着开花了,并且努力结出了一个花苞给他看。
他用丰实的土壤滋养出了全世界最美丽的花,那朵花只属于自己,只为自己迸发出生的脉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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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正在想着江珩看到采访之后会不会开心的潮生,脑海中冒出不合时宜的机械音。
“恭喜宿主,拯救主角进度100%。即将脱离世界,10,9……”
潮生没想到任务完成得如此突然,他有些慌乱地打开手机,点开置顶的对话框,想要说点什么,但是又顿在了原地。
他要给江珩发什么呢?
说自己要走了?
他走去哪儿?为什么要走?还回来吗?
系统说当自己完成任务抽离世界时,世界线也会收束停止,江珩很可能根本看不到自己发去的信息。
潮生不知道自己在最后想要给江珩发消息,是因为眷恋还是喜欢。
人们总说感情中最难分清的就是依赖和爱。
他算得上是爱吗?
潮生消失在了行驶的保姆车中,而几十公里之外的公寓里,一台手机掉落在客厅的地毯上,锁屏的消息通知中显示——
【吵吵:江珩】
***
潮生出现在一片纯白的四方空间中,空空荡荡的,只有潮生的意识漂浮在此。
他罕见地产生了消极抵触的情绪,那一瞬间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个任务,又为什么要拿回记忆。
记忆是人类生命的附加产物,生产新的记忆难道不比拿回不知好坏的旧记忆重要吗?
“0416,我要回去。”
潮生从不缅怀与不可改的过去,也不会为了未知的未来贷款筹谋。
0416的声音直接在四方空间中响起,像是神话中所说的天道。
“任务是不可逆的,宿主。如果拒绝任务或消极任务都会受到严重惩罚。”
潮生不喜欢违抗命令和规则,但更不喜欢这种被胁迫裹挟的感觉,好似自己只是上位者手中的工具。
既如此,焉知完成任务之后,是否真的会将记忆还给他?
又或者,这个任务真的会有结束的时候吗?
就在潮生蠢蠢欲动准备罢工的时候,0416安抚的声音及时响起。
“检测到宿主对任务产生了抵抗情绪,分析如下:一、对系统及任务的不信任。二、对任务主角及世界的不舍。”
“现作回复如下:一、任务世界一共五个,现已完成一个,在全部完成后,将即刻返还宿主记忆并脱离系统。二、可申请透露信息——世界主角均为同一个体,宿主可进入下个世界与主角重逢。”
没想到系统居然还可以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潮生沉默地收回了自己的思绪。
0416见潮生不语,继续公事公办地问道:“宿主,是否开启第二世界?”
潮生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道:“是。”
“任务世界开始加载中。”
***
加载世界的过程就像是一股脑往大脑中塞入数不清的东西,只有流水一般的数据倒入脑海,渐渐挤占了所有思考的空间,只剩了个大脑形状的进度条,慢慢倒满,然后从人体七窍洞出,汇聚出新的世界。
潮生恢复五感时,就感觉自己的嘴巴僵僵的,好像是维持一个动作太久,下颌关节卡住了一般。
他睁开眼,心脏就咚的重敲一声,像是在预警。
与此同时,0416的声音也随之响起:“宿主,这就是本次任务的主角,陆辛。”
潮生看着自己下方阖眼躺着、形容狼狈的主角——
小麦色的皮肤,苍白干裂的嘴唇,短得像个仙人球的寸头正挨在废墟一般的地面上,紧身的短袖和仿战术背心制式的工装马甲挡不住他仍在汨汨流血的左臂。
还有自己因为张嘴太久而差点滴到主角身上的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