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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扩廓帖木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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扩廓帖木儿死了。

据报病逝于哈剌那海,其妻毛氏自杀殉葬。

北元小朝廷最后的支柱,轰然倒塌。

消息从边疆八百里急报传到应天,朱元璋大喜。

作为劲敌,彼此恨不得对方速死。

但同时英雄惜英雄,朱元璋又一直盼着将他招入麾下。此前做足了姿态,不但多次写亲笔信招降,又派人祭拜他的养父,命秦王朱樉迎娶他的妹妹观音奴。即便扩廓帖木儿已经败退到塞外,朱元璋还派出已弃元降明的李思齐前去漠北与他通好。可惜这番“好意”统统喂了狗,扩廓帖木儿不但不领情,反而加倍勇猛进攻明军。李思齐也被他设计砍去胳膊,伤重而死。

徐达闻讯,与朱元璋一样,既喜且叹。

喜的是大明北伐将减少极大的阻力;叹的是对手已死,从此再无战场上较量的可能——十数年过招,他与扩廓帖木儿难分胜负。洪武三年徐达曾在甘肃沈儿峪将其杀得全军覆没,被迫逃至漠北;洪武五年扩廓帖木儿重整旗鼓,又击败徐达带领的十五万北伐大军,杀死数万明军士兵和多位将领,断绝了大明占领元朝全部故地的企图。

徐达一直在等待一个机会,将扩廓帖木儿和他背后的北元余孽一举歼灭的机会,与扩廓帖木儿决出高下的机会。

对手死得好,但可惜死了。

观音奴在秦王府接到消息,悲痛欲绝。欲为兄长服大功九月,奈何成穆贵妃丧期未满,只得先继续为贵妃服丧。

秦王曾就此事有求于太子,太子也爱莫能助。

“女子出嫁从夫,丧礼亦以夫家为先。”三从四德的规矩,不是太子一人所能轻易撼动的。

至于父皇那里,秦王深知贵妃在皇帝心中地位,若去相求反而是害观音奴,只得闭嘴不提。

生离死别,本就是世间最悲之事,却不能为亲人服丧以表悼念之情,观音奴的心境,可想而知。

秦王有心劝慰妻子,但效用有限,观音奴嘴上说着“没事”,面上却难掩哀痛,眼看着日渐消瘦。

好不容易捱到九月二十八日,为贵妃所服之齐衰杖期一年届满,除吴王朱橚外,太子诸王及王妃除服,观音奴才终于为哥哥穿起大功之衣。

皇帝有心对蒙古诸部展示怀柔远人的政策,秦王征得皇帝同意,在府中为扩廓帖木儿办几场法事,延请高僧诵经超度。

为抚慰妻子心伤,秦王本不惜金钱人力。但又怕声势浩大,招得皇帝心生芥蒂,因此事事都先请示太子,求太子提点,战战兢兢,好歹既不高调也不寒酸地做满了九天的水陆道场。

然而观音奴还是终日愁眉不展。

这一日黄昏,观音奴在佛堂诵完经,同侍女萨尔回房歇息。

秦王往常应当还未回府,今日却听见寝殿传来他的嗓音。

只听他和侍女奥德一人一句说着:“比强姆得孩史代(蒙语‘我爱你’)。”奥德笑秦王发音奇怪,于是秦王洪亮爽朗的大笑便和女子银铃般的笑声交织在一起。

观音奴脚下似被钉住一般动弹不得,双腿不听使唤,除了大脑犹清醒,仿佛四肢都失去了知觉。

秦王此前一直没有纳妾。如今哥哥才死,秦王就对她的陪嫁侍女下手了。

萨尔是草原姑娘的豪放直爽,嫉恶如仇,见奥德如此明目张胆背叛主人,用蒙语说道:“这日子恐怕很难过下去了,奴婢愿为主人而死。”说罢一脚踢开房门,扑上前揪住奥德便打。

奥德也是通骑射的女子,不会白白挨打,反手回击,两个女子扭打作一团。

“大胆!”秦王不用侍卫帮忙,三下五除二将萨尔制服:“大胆奴才!你发什么疯!”

萨尔双目炯炯,顶着他的目光,毫不畏惧,用吐字古怪却流利的汉语骂道:“秦王负心,奥德背叛主人,不如猪狗!”

秦王皱眉道:“放屁!我怎么负心了?”

萨尔冷笑道:“殿下对我主人许下一生恩爱的誓言,却在此与奥德偷/情,不是负心,是什么?”

秦王丢开她道:“我只是向奥德学几句蒙古话,何曾与她偷/情。若是偷/情,衣衫怎会如此齐整?”

萨尔闻言抬头去看,确实如此。又见打斗间散落在地上的纸张,蚯蚓般歪歪扭扭写着许多不像样的蒙古字,这才相信秦王竟真的在学蒙语。

萨尔伏首谢罪,秦王因她是一心为主,便不计较,只命她向奥德赔礼。这时想起观音奴来,问道:“王妃呢?”

三人急急出门来瞧,观音奴早已不见踪影。问左右内侍,只说王妃跑开了。

秦王生怕观音奴误会伤心,忙四处去找,找不见人。

门口侍卫说不曾见王妃出去,必是还在府里,可是王府十几个院落、上百间屋子找遍了,都没有。

“观音奴,你不要吓我。观音奴,快出来,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样。”秦王大喊着,像发疯的没头苍蝇,到处乱闯,毫无方向。

折腾了将近一个时辰,天都黑了,秦王甚至派了一队人出府去寻。这时忽然脑海灵光一现,回身往寝殿奔去。

进寝殿,拐入内室。贴墙一排一丈多高的紫檀木雕花大柜。

秦王不许左右跟来,自己踱到柜子前,轻轻道:“观音奴,你在里面,是不是?”

他闭上眼睛,屏住呼吸,仔细听,听得见柜子里极轻极轻的啜泣。

她在这里。

她没有别处可去,只能回这里躲避。

秦王去拉柜门,拉开了一扇,另一扇被她死死扣着。她就抱膝缩在那扇柜门后,不肯出来。

他并不与她争,轻轻地将柜门送回,给她一片安全的黑暗以藏身。

“观音奴,你不要怕。虽没有了哥哥,你还有我。”朱樉说:“我从今起,学蒙古话。可惜笨,学得慢。学了下句,就忘了上句,待到学成,或许那时我已经成了老头子。所以我让奥德教我一句,最紧要、最用得着的——我中意你。比强姆得孩史代。观音奴,比强姆得孩史代。比强姆得孩史代……”

他喃喃地重复着那一句,嗓音粗却温柔,不厌其烦。

终于,观音奴推开柜门,扑进了他怀里。

朱樉拥抱着她,像是要将所有悲伤挡在怀抱之外:“不要怕,我不会抢走你的奥德,我要做你的奥德(蒙语‘星星’),做你的萨尔(月亮),做你的……叫什么来着,纳尔(太阳)。”

“比强姆得孩史代。”这是她嫁给他以来,第一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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