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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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焕游笙对雪兰郡主当然不是毫无防备,事实上她对在幽州遇到的所有人都不可能毫无防备。

尤其是雪兰郡主原本就在当日琅琊王氏给的名单之内。

之前说过,名单上的人,要么是知情人,要么就是逆党。

只是眼下看来,防备得还远远不够,也许是因为之前在长安遇见的皇室中人给她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

大皇子与二皇子兄友弟恭;四皇子虽则愚钝,却肖似先皇,是个难得的厚道之人;就连当年发动宫变的三皇子,焕游笙虽然不能认同他的所作所为,但在他生命的最后,焕游笙看到的也不是他的野心,而是被父亲忽视的不甘。

当三皇子知道皇帝并没有彻底放弃自己,他是慨然赴死的,何况他与淑妃之间还有深重的母子情分,都足以见得他并不是个冷心冷情的人。

更不要说天真烂漫的世安公主,和几个完全与世无争的庶公主。

焕游笙对汤氏宗嗣的偏袒,是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本能。

人往往如此,自以为公正无私,实则总在不知不觉中带着先入为主的成见。

人们总是更愿意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更倾向于接受符合过往认知的判断。

想来慕容遥虽智谋过人,却也难免受限于自身的经验和情感,并不例外。

所以在他们心中,雪兰郡主即便不是对皇帝忠心耿耿,也绝不可能做出勾结外族之事。

正因如此,他们几乎一直在刻意忽略这个在幽州最为特殊的存在。

焕游笙拾级而上,官袍扫过石阶缝隙里新落的桂花,迎面就见雪兰郡主的贴身侍婢,叫绿腰的,候在九鸾衔珠照壁前不知多久了。

“恭迎大都督。”绿腰鸦青襦裙缀着昆仑玉禁步,含笑引路的姿态像是丈量过千百遍,那笑容恰到好处,既不过分热情而显得谄媚,也不过分冷淡让人觉得倨傲。

焕游笙一路随她来到正厅,雪兰郡主正捧着茶盏等候,一见她来,就漾起笑:“听闻都督前日遇险,如今可大好了?”

焕游笙一张嘴,话未出口,就先轻咳了起来,自怀中摸出个瓷瓶取了颗药丸放入口中,压了压喉间痒意,才歉意道:“劳郡主挂念。已然好多了,只是还需用药蕴养着。”

“大都督快坐。”汤雪兰目光如钩,掠过瓷瓶上有些褪了色的卫氏族徽,“想不到大都督与京城卫家还有些渊源。”

焕游笙落座摆手:“下官不过是与卫家女郎有些私交罢了。也是这瓷瓶实在精致,这才留用。”

“倒是我唐突了。”雪兰郡主笑言,“真是难得。听说卫家仗着出了个二品尚书令,很是眼高于顶。不想都督与卫家女郎私交甚笃。”

焕游笙像是听不出她话中的挑拨之意,捧起茶盏,却不喝:“郡主当知,传言最是不可信。”

雪兰郡主笑容不变:“大都督所言极是。常听人言,前幽州长史张仁愿最是个为民请命的青天,谁知竟是胆大包天。所以,那日他携李元裕哭跪府前寻求庇佑时,我便替大都督……验了验他们的肝胆。”

她观察焕游笙,见她捧盏的手纹丝未动,笑得愈发恶劣:“没想到——竟是黑的。”

对于郡主忽然展露的真面目,焕游笙并不感到惊讶。

在她进入正厅嗅到迷魂散的气味时,有些事就忽然想明白了。

她出身暗卫营,怎么会不知道迷魂散的味道?

看来即使这层身份被人知晓,很多人也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颇有些轻视她的经历了。

就像眼前这个容颜姣好的郡主,她视人命如草芥,玩弄权术,却想不到有些人可以生长在烂泥中,却仍艰难求生。

她更不会想到,会有人用服毒这样痛苦又危险的方法来炼体。

焕游笙眉梢微挑,茶香氤氲中,脸上的笑让人辩不清她究竟在想什么:“这二人死有余辜,脏了郡主的手却是可惜。”

汤雪兰发觉焕游笙没有被吓住,不由多了些满意,将一双白玉柔荑举至眼前,端详今日新染的蔻丹:“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本郡主这双手生得足够漂亮,多沾这一星半点儿的血也不损分毫。”

“如此说来,下官确实太过计较了。”焕游笙的目光也随之落在她的手上,“下官却十分爱惜这双手。不愿再沾了不该沾的冤孽,令挚友失望。”

她说的挚友是世安公主,她永远记得,自己杀死齐鸢之后,世安公主的悲痛。

虽然君命无贰,即便重新来过她也不得不执行。

“大都督重情重义。”雪兰郡主的脸色冷了下来,“听你这意思……是不愿意了?”

焕游笙将茶盏“咔嗒”一声置回案上:“容下官直言,且不说郡主既为汤启血脉,本当以社稷为重。然观近日所为,联契丹而乱幽州,构忠良而启兵燹(xiǎn),此非但负先祖之托,更陷万民于水火。此非人臣之道,更与牲畜无异。”

“单看郡主心胸狭隘、蛇心狼性、才智不足,便可知纵使得位,亦难及今上之治。下官愚钝,尚知忠义大节,实不敢附逆而行,致遗臭万年。”

焕游笙越说,雪兰郡主的脸色越阴沉,一双手气得发抖,最后竟是怒极反笑:“好大的胆子!你说我才智不足,如今还不是落在了我的手上,成为了我的阶下囚?”

焕游笙不卑不亢:“郡主该谢这血脉之恩。若非郡主姓汤,幽州之事,第一个被怀疑的就该是你,不会让你有机会苟活至今。不过郡主也不必以为握住了下官就能成事,下官虽囚,然忠义之士遍布朝野,郡主之谋,终难长久。”

“放肆!”雪兰郡主扯断襟前白玉掷地,玉碎声里一众弓箭手破屏而出,“我最后问一次,你当真不愿归顺于我?”

焕游笙面不改色,只看着郡主逐渐狰狞的面孔,一字一顿:“下官不愿。”

汤雪兰丹蔻深陷掌心,冷声道:“本郡主向来惜才,屡次示诚于你,不想竟遭这般不识抬举。”她眸中寒光一闪,“既然大都督不知进退——便莫怪本郡主不讲情面了。动手!”

随着汤雪兰一声令下,箭矢同时离弦,箭镞淬着的乌头毒泛起墨色,香炉腾起的青烟被劲风撕裂,焕游笙只要稍稍反应迟缓,当即会被扎成刺猬。

汤雪兰笑容阴险,转瞬间,却见她原以为绝无还手之力的焕游笙竟足尖点地腾空而起。

焕游笙衣袂舒展,双锏自蟒纹下摆破空而出,睚眦纹六棱凹面与箭矢擦出火星——“锵!”金铁交鸣声里,箭雨竟在锏风中倒卷。

一半弓箭手被自家箭矢贯喉而亡,血珠溅上门窗落下点点红梅。

“怎会……”汤雪兰笑容僵在脸上,旋即想到了什么,目光一厉,“是方才那药……”

是的,印着卫氏族徽的瓷瓶中,原本装的就是苏合避毒丹,擅解瘴气,避毒避幻。

所幸正厅中燃着的迷魂散并非烈性毒药——一来当时汤雪兰尚未决意取焕游笙性命,二来她与焕游笙同处一室,即便是事先服了解药,像她这般惜命之人,也断不会使用致命毒药。

而迷魂散与瘴气不过发作时常和症状程度有所区别,实则大差不差。

所谓“灯下黑”,焕游笙在察觉到迷魂散之后,当着汤雪兰的面服用了避毒的解药。

自信胜券在握的汤雪兰却只以为是其旧疾未愈,并未多想。

不过眼下焕游笙无暇分心为汤雪兰解惑。

她双锏又绞碎两支流矢,别看她动作快得让人几乎看不清,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并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般游刃有余。

即便没有中迷魂散,之前中毒和失血致使亏空而今尚未恢复也是真的,若按徐老御医所说,焕游笙这会甚至不能动用内力。

汤雪兰感觉受到了愚弄,对焕游笙的恨意达到了顶峰,大喝一声:“保杀团!”

西窗外忽起闷雷,几百黑袍死士如墨潮漫入院落。

被留在外院驻守的大都督护卫在听到正厅中模糊不清的嘈杂时就已经心生疑窦,这会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立刻加入了战斗与保杀团打作一团。

然而依制,大都督随行侍卫不过七十几人,虽个个都称得上武艺高强,却无法截杀几百人的队伍。

部分保杀团成员冲破防线进入正厅之中,焕游笙一见之下,立刻联想到水生当日说的“黑袍人”。

“铿!”

焕游笙反手架住三把弯刀,二十八斤玄铁锏震得对方虎口迸裂。

她旋身横扫,睚眦纹凸面砸碎黑袍人胸骨,碎骨声混着锏柄金环震响如催命梵音,与保杀团的嘶吼刺痛耳膜:“杀——!”

“保护大都督!”护卫也跟着进来,陌刀挑飞袭向焕游笙后心的弯刀。

焕游笙嗅到喉间翻涌的血气,丹田处撕扯的疼痛,伴随每挥一次锏都如冰炭交煎。

焕游笙与侍卫功夫更占上风,却因双拳难敌四手,双方只能打个平手,场面一时陷入胶着。

忽闻偏门“吱呀”洞开,熟悉的声音传来——“都住手!”

焕游笙回头去看,就见萧定岳的陌刀紧贴慕容遥脖颈缓步进来。

秋风卷着碎桂灌入厅堂,将慕容遥未束的长发吹得凌乱如网,却遮不住他的一派泰然。

“大人……”被麻绳缚住双臂的梦远踉跄跌进门槛,额角快要干涸的血渍顺脸颊而下,没入素色领口。

保杀团死士的弯刀仍滴着血,侍卫的陌刀也慢慢垂下,正厅忽陷入死寂。

小剧场:

汤雪兰:我惜你是个人才,你却说我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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