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狐狸?”
心跳的频率越来越慢,白狐的呼吸几乎要只进不出,在它以为这一切都要结束时,身旁却突然传来踏雪的声音。
有些困惑的声音在头上响起,白狐却没有力气睁眼,也没有力气去看,甚至连甩尾回应都做不到。
——它要死了。
一双纤细的手将奄奄一息的白狐从地上抱起,温柔地搂入怀中。
鼻尖满是清冷却又令人心安的冰雪味,白狐很难形容那种感觉,像是待在风雪夜中敞开门烧着炉火的木屋里。
面前是风霜,可身后是暖炉,闻得到风雪的冷冽,也能感受到温暖的焰火。
“好可怜……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温柔的声音再次响彻在耳畔,可白狐的意识却逐渐消散。
或许就这么离开,在一个此生未曾拥有过的温暖怀抱中逝去,也不错。
白狐闻着对方身上的清香,苦中作乐地想。
“喏……”
在白狐觉得自己真的要彻底死去时,女人抱着它,将自己的右手食指划破。
些许鲜血从中缓缓溢出,凝成血滴。
“吱——”
血滴成型的瞬间,白狐便猛地睁大了双眼 它弓着背,宛若回光返照般再次变得凶狠,感觉空气中弥漫着无与伦比的香味,到处都在诱惑它向那滴鲜血扑去。
“嗷呜——”
白狐痛苦地抑制着自己的本能,在女人怀着不断地抖动,甚至撕咬着自己的皮毛,不再看血滴一眼。
可下一秒,女人却是将带着血的手指,直接伸到了它的唇边。
“……唔?”
诱人的鲜血味直接逼到唇边,白狐却是一时愣了愣,直勾勾地看着女人。
抱着它的女人长得极其圣洁,她穿着一身蓝白色的裙纱,轻薄如翼,看起来精致而清冷。
睫毛密而细长,凑近了看甚至还有些微翘,眼眸是灰黑色的,平静而深邃,就这么看着它,无悲无喜,令白狐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在山林中游戏时所窥见的天池。
像神明。
贸然地,白狐心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可不及它细想,女人便有些困惑地皱了皱眉,眼眸看不出波澜,可语气却有些不解:“你不想喝我的血吗?”
“喝吧。”
感受到怀中狐狸克制的动作有些松动,青女将手指往它的唇边又凑近了些许,声音轻柔:“你的受伤太重了。”
“嗷呜——”
得到了青女的允许,白狐终于不再强行克制自己的欲望。
它几乎是急切地嚎了一声,将牙齿从自己鲜血淋漓而沾满污渍的皮毛上移开,转而含上了青女的手指。
浓郁的神力蕴含在鲜血之中,伴随着它的吮吸进入它的体内,在它的各个器官之中流淌。
白狐感觉自己体内瞬间变得温暖,死神掉头,离它而去,眼皮逐渐变得昏沉,抱着自己的手温柔地在自己的皮毛上抚摸,本就袭上的睡意被无限放大。
在彻底陷入昏睡的一刻,它下意识地蹭了蹭抱着自己的人。
“这么快就睡着了?”
青女抱着白狐,挑了挑眉,自诞生起便未如此近距离地接触任何生物的她有些困惑。
远处镇上的钟声还在敲击,悠悠扬扬,厚重地如同远古的呼唤,接连响着,一刻不停,便是青女也不由得用法术又看了他们一眼。
“至高无上圣洁无暇的天池青女啊……”
披着洁白长袍的老人站在青女殿的正中心,双手合十,闭着眼,口中振振有词地道:
“你是所有生灵的母亲,你是所有成就的源头,你是所有的正义与善良……”
“霜雪是你的护卫,天池是你的居所,寒酥是你的信徒……”
“沉山的的日来到你的身边,将世间的不公与苦楚述说与你,由你审判……”
老人身后,是一个巨大的青铜钟。
钟通高六尺,口径四尺,整体呈青褐色。在钟的表面,铸有十二道忍冬纹,忍冬纹之下,又铸有不同的战国古文,其字形不尽相同,笔画随意,却又自成体系,但无论是什么字形,皆对天池青女进行了高度赞扬。
这个青铜钟来源不明,因着巨大的体型和瑰丽的美感,曾被县令收归囊中私自珍藏,直到一百年前,一位云游道友路过,指出此钟实为圣物,敲击祷告,有机会引起青女的注意,这才被献与青女殿,由青女殿保管使用。
此时,四位锦衣玉面的男子恭敬地站在钟旁,眉低眼顺,随着白袍老人的话语,有节奏地敲击着青铜大钟。
“至高无上圣洁无暇的天池青女啊……”
声情并茂地念完了恭维的词句,长袍老者终于睁眼,深情地望着面前巍峨耸立的天池山,郑重地道:“请您护佑我们。”
一声落,殿中的所有人员,俱是弯腰,随着老者的动作一起,对着天池山恭敬一拜。
“这些人族。”
抱着白狐,平静地观看完了青铜钟附近那些人族莫名其妙的动作,青女终于开口,语气毫无起伏,细听甚至有些困惑:“到底在干什么?
“不过他们能不能别敲那个钟了?”青女皱了皱眉,脸上难得有了些人气,“我在山上待得好好的,每到这个时候,总会传来莫名其妙的钟声。
“听得我脑袋嗡嗡痛。
“我还以为他们怎么了呢。”
因而她今日专门下山,准备化作人形亲自到寒酥镇一探究竟,可谁知还未离开天池山,便捡到了这样一只小狐狸。
或许也是缘分。
她摸着小狐狸沾满枯草和污渍的毛,眉眼温柔,毫无嫌弃之意。
“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还受了这么重的伤?”她轻轻地问。
白狐闭着眼,自是不能应答。
“天池山寂静无人,寸草不生,本就不存在任何生灵。”
“他们又说我至寒之体,冷心冷清,因此画地为牢,不允许我与外物接触。”
青女低眉,声音极轻,夹杂在微风中,甚至能听出几分希冀:“或许你愿意陪我在这里?”
“算了。”说着,青女又轻轻地叹了口气。
她抱着白狐,将它护入怀中,任风雪也不能侵扰半分,轻踮脚尖,便向山顶飘去,只留给寒酥镇一个飘逸的背影。
“等你醒来看你的想法吧……”
“我不能强迫你,不是吗?”她道。
……
“嗷呜呜呜唔……呃?”
在柔软的床榻上睁眼,抬头是洁白的帷帐,帷帐上是简洁而精美的忍冬纹,四角皆绣着精美的雪花,与忍冬纹相得益彰,无处不透露着冰雪的味道。
“呃?”
本想轻轻地嚎叫一声,礼貌地示意神女自己醒了,可嚎着嚎着,嚎到一半,白狐突然觉得自己的声线有点不对。
“啊?”它猛地翻了个身,瞪大了眼,口吐人言,“等等!”
“你醒了啊。”感受到房间内的动静,青女捧着一大束桃花,笑着走进来,“感觉怎么样?”
“啊啊啊你好!”
白狐看着青女,愣了愣,半晌,才在青女笑语盈盈的注视下回神。
它涨红了脸,努力回忆着人族见面问好的礼仪动作,磕磕绊绊地道:“谢……谢谢你救了我……
“你……你是我的……大恩人……
“我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
白狐拙劣地模仿着自己窥探过的戏曲表演,模仿着里面人物说的话,极力想要显得自己不那么狼狈。
“噗呲——”
听到白狐磕磕绊绊,红着脸却又假装胸有成竹的话语,青女忍不住笑了一声。
“小狐狸。”她将手中的花插到床边的花瓶中,坐到床边,眉眼弯弯,“你知道什么是‘以身相许’吗?”
“……不知道。”
本就是随口胡扯的瞎话,模仿着戏文的说辞,它也没怎么接触过人族,自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只知道在人族的戏文中,一个人救下另一个后,对方便会说这样一番话。
然后他们两个就会抱在一起,泪流满面,台下的人雀跃欢呼,而它满脸困惑。
被神女指出,它当即红了脸,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以身相许是很重要的承诺。”青女笑,声音轻柔,“不可以随便对人说的。”
“好。”白狐红着脸胡乱点头,不敢看青女的眼睛。
“你喝了我的血。”青女俯身,贴近白狐。
白狐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往里缩了缩。
可青女却毫不在意,她观察着白狐体内的妖力流转,道:“就开了灵智,变成了妖。”
“你接下来想怎么办呢?”青女问。
“你既然变成了妖,就不能再回到寒酥镇,妖族有妖族的地盘,不可与人族混居。
“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把你送到妖界,请求狐妖一族收留你。
“你也可以留在我旁边,不过会很寂寞。”
顿了顿,青女失神,重复道:“非常寂寞。”
不等白狐回答,青女便突然皱了皱眉,想到了什么。
她看着白狐,犹豫地道,语气有些愧疚:“不好意思,擅自让你成了妖,被迫和朋友家人分离……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同样可以给它们喂血,让它们成妖,和你一起前往妖界。
“也算是有个依靠……”
然而,她话还没说完,白狐便径直扑了上来。
它钻在她的怀里,声音哽咽,带着些许小心翼翼。
“我没有朋友……也没有家人……”
“我的朋友家人已经离开我了。”
它回忆着县令府中成片白狐扒皮的惨景,耳畔仿佛还回荡着亲族的惨叫和哀嚎,鼻尖一酸,眼角的泪滴落下。
“我想和你在一起……”
“可以吗?”
白狐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向有些愣神的青女,眼睛中满是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