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拉弗的羽毛燃烧着一片片落在地上，这个替身崩塌成那颗最开始的金色球体，从边缘一点点融化着，放射出让所有人都感觉刺目灼热的光芒。

它上下两片眼皮一睁，露出迪亚波罗第一次见到它时让人不安的硕大眼球。

撒拉弗一直不愿露出眼睛被人看到，然而它在完全融化前环视了一圈，最后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马尔科夫，彻底放弃挣扎后消散在空气中。

——擦除药物生效，科赫的猜想正确，黛安体内的替身病毒基因已经被彻底抹去。

这场令人紧张的替身暴走事件，总算结束了战火。

乔鲁诺冲进最核心的战斗圈时，迪亚波罗已经把失去替身的昏迷黛安抱了出来，放在草丛上。

“乔鲁诺，你来治疗现场的人，我要去联系后续处理。”迪亚波罗开始指挥下一步行动。

“……好。”

乔鲁诺暗暗松了口气。

虽然他知道自己也拿不出更好的办法，但迪亚波罗刚才一瞬间暴露出的黑暗依旧令自己心惊。

还有老板那神秘出现在天使羽翼下的能力……

天使周围环绕着触碰就会崩裂，或者被推开的力场，老板却进去了。

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乔鲁诺非常确信自己从未见过老板的替身，但老板又确实总在一些奇怪的细节之处，展现出常人所不曾拥有的能力，而且那能力相当惊人。

老板似乎和克劳斯说过话后才开始行动的，而克劳斯平日里又是如此古怪而不可接近……

是老板用了能力？还是克劳斯用了能力？

太多的不确定，太多的未知。

乔鲁诺用黄金体验探测黛安的生命体征时，脑中也没放弃思考这个问题。

他看到了平和时期不会看到的迪亚波罗，他毫无波动地宣判着“必要之时我会杀了你”的结果，不被任何外物打扰。

如果真的到了最糟糕的结局……

乔鲁诺摇摇头，把脑中令人不安的幻相拂去。

不要有最糟糕的结果，最好不要发生，幸好没发生。

迪亚波罗没有注意乔鲁诺的复杂心情，他也蹲下确认了一下金发女子昏过去的脸。

“然而，黛安做好了死去的觉悟，我由衷赞赏她这一点，虽然她已经没有替身了。”

真没想到，脱掉迪亚波罗一切保护的黛安，在直面来自成人世界最危险漆黑的杀意后，得到了真正意义上的“赞赏”。

乔鲁诺后退两步，他无法反驳迪亚波罗的话，也不知道此时此刻除了“帮忙治疗”外，还能说出什么。

“……以后要怎么办？”

乔鲁诺确认过黛安没有大碍后，提出了这个内心深处的问题。

“老板，我是说，您说只需要为您而战的替身使者，黛安以后该怎么办？”

他为什么会想问这个问题。

乔鲁诺自己也在疑惑。

迪亚波罗追求利益是非常符合他身份的事，这非常好理解。

可话到嘴边总忍不住想问，特别是面对迪亚波罗时。

等等，他真的是在替黛安提问吗？

“什么？这是她自己的事吧？”

迪亚波罗看起来没太理解这个问题的深层目的，于是给出了自己下意识想出的答案。

“想做什么都与我无关，她有选择的自由，过去什么的也不重要，跨越未来的试炼才重要。”

“只不过……如果她未来足够优秀，具备让我认可的能力，并且不违背我的话，我不会介意给她一次期待，看看她能做到些什么。”

乔鲁诺撑着膝盖起身，给着急忙慌跑上来对黛安表示关照的波鲁那雷夫让了个位置，眼睛倒是不移开地望着若有所思的迪亚波罗。

足够优秀、不背叛？

这两点就可以让老板彻底接纳一个人了吗？

只不过以老板的标准，“优秀”想必是很难达到的吧？

那个“背叛”又是什么意思？

乔鲁诺隐隐能感觉到老板遇到的麻烦比他想象还要大，为此他可以容忍欺骗了他的马尔科夫。

但对老板来说，究竟什么才是背叛？背叛的代价又是什么？

乔鲁诺怀揣着一腔需要问老板才能解答的问题，走到了受伤的多比欧面前，随后被他的状态震惊到不知说什么好。

“为什么你的手会是这样？”

乔鲁诺指着多比欧断掉胳膊处暗红色的鳞片。

“我皮肤比较粗糙。”

多比欧哼了一声。

“……是红色的。”

乔鲁诺指出这点。

“我过敏。”

多比欧再次回答。

“你为什么会消耗黄金体验那么多能量？普通人根本不会有这么大的生命力需求，而且你的伤口很明显已经愈合了不少吧？”

乔鲁诺和黄金体验都很惊讶。

“我牛奶喝得多，身体好。”

多比欧瞪着乔鲁诺，一副你再问我就咬人的表情。

不管意大利的奶制品是不是已经成了什么生物进化素材，在多比欧拒绝配合的表情面前，乔鲁诺也不得不放弃询问。

“醒醒，别装死。”

迪亚波罗看他的私人医师团将黛安放上担架后，走到躺在地上的马尔科夫身边。

话音未落，刚刚被一剑穿胸的马尔科夫就开始大咳特咳，跟要把肺吐出来似的，趴在草地上开始呕血，并虚弱地表示自己险中求生。

“再来两刀，我一定会死，不开玩笑。”

“你现在没死。”

迪亚波罗揪着他破了个大洞的衬衫把人拽了起来。

“这次事件的影响还是太大了，我需要你把舆论压住，再把替身出现的消息引导到别的事上去，我不能让……”

老板像以往那样安排可能的后续处理。

“知道知道，一切都了解，都按你的想法。”

马尔科夫虚弱地抬起双手，示意他已经理解了热情老板的诉求。

“我会回去发布命令，把这件事推给极端组织或者阴谋论爱好者乱来，总之……不会让你跟你的人卷进舆论里。”

迪亚波罗这才放心，他正想问问克劳斯的伤情，对方却兀自走入了黑暗，没有参与接下来的事。

“我损耗太大，得修养修养，去放个假。”马尔科夫接过迪亚波罗递过来的外套，遮住胸口被天使洞穿后恢复缓慢的伤口，画面看起来特别像电影特效。

“但是啊迪亚波罗，我发自内心敬佩你的行动。”

马尔科夫摇摇头，眼神落在旁边被布加拉提扶起来的阿帕基身上。

“人类很难打破固有的偏见，我尤其清楚这一点，但你让我心服口服，我感谢你对我的帮助，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胆量与神灵为伍，还敢与如此强大的替身作对。”

从以前到现在，马尔科夫从来没有一次对迪亚波罗表露出“与利益无关的真实”，因此这画面很稀奇。

迪亚波罗看着他，这个与自己相识十多年，始于相互利用，却又纠葛颇多的家伙，居然可以称得上一句老熟人。

“你去度假吧，马尔科夫，这里的事交给我来处理，如果托斯卡纳还有好酒的话，我会叫上你。”

迪亚波罗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淡淡地嘱托了一句。

这一夜以混乱开始，又在平静中迎来黎明。

……

马尔科夫站在街头，他正看着最新报道。

撒拉弗事件的暴露程度非常高，而且在控制舆情的黄金时间段里，马尔科夫正被天使四处追杀，对情况的掌控捉襟见肘，因此想一次性把这件事压下来恐怕没那么容易。

但马尔科夫还有无数种办法，转移视线，修改档案，统一口径，编造更多阴谋论来把这事压进历史的尘埃。

毕竟这世上那么多真相都被掩埋了，多一个又有什么关系？

毕竟，关于迪亚波罗过去的“那件事”，同样也被掩埋了十几年。

新闻把报纸折起来，打算拿回去，听到耳边极轻微的一声“咔嗒”，像某种机关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腿部剧痛。

“你走路不看路啊！痛死我了！”

马尔科夫因为虚弱而十分暴躁，这大大降低了他的警觉度，这一撞可不是好受的。

“对不起对不起先生。”路人带着顶贝雷帽，裹着围巾看不清脸，低头连连道歉。

马尔科夫发现腿被路人手里的雨伞刮蹭了一下，衣服都带破了个洞。

伦敦向来多雨，有伞并不是罕见的事，雨伞误伤更是常见。

马尔科夫懒得纠缠，推开路人想帮自己补好衣服的请求，说明自己还有要事，上了辆路过的巴士后离开。

这事就发生在2000年初，刚过新年夜没几天。

五天过后，马尔科夫就死了。

他死于伦敦卡姆登区以北一家酒店里，像每个普通人一样在床上停止了呼吸。

马尔科夫原本不会因为这样的小花招死去，可在与撒拉弗的追逃战中，他受到的伤害叠加起来令他虚弱无比，而刺中腿部的雨伞尖，还藏着一颗带毒的小弹丸。

这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毒素随着没有取出的铁丸渗入体内，马尔科夫发烧，产生幻觉，想要拿起电话联系迪亚波罗，但都无济于事，直到再也起不来。

他的尸体没有僵硬，也没有散发出臭味，只是静静消失在了房间里，死前手边压着一张印有全视之眼的绿色纸钞，金字塔顶的眼睛正睁开看着天花板。

全视之眼（Eye of Providence），看透世间一切真实的眼睛。

生老病死本来就是常事，但马尔科夫带着众多人的过去离开了人世，包括明星的真实死因、秘密协会的沙龙主题，第一类接触档案，政客私下财产转移的渠道……以及迪亚波罗的秘密。

迪亚波罗的直觉没错，马尔科夫确实还有话没对他说出口，是非常重要，关乎许多人命运的一句话。

迪亚波罗其实有个女儿，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十几年前在埃及开罗，刚刚得知马尔科夫能力的迪亚波罗打听过多纳泰拉·乌纳的事。

她是迪亚波罗在撒丁岛交往过的女性，那时的他化名“索里特·纳索”。

这段感情原本可以顺水推舟，但在马尔科夫逼迫迪亚波罗逃离撒丁岛后就彻底宣告终止。

而面对隐隐有些想了解更多女方现状的迪亚波罗，马尔科夫的回答是多纳泰拉已经再婚，并隐瞒了她那时已经怀孕的真相。

这样本来就够了，对迪亚波罗的过去有个交代就够了，这是他设置的答案，迪亚波罗就算有本事找来克劳斯这样的怪物压制自己，也不可能猜到马尔科夫内心藏着的无数秘密。

马尔科夫是个事事留余地的家伙，他确实答应和迪亚波罗共同对抗死亡的诅咒，共同分享情报，可即便是盟友，彼此也是绝对不能交出底牌的。

怎么会有人完全信赖别人呢？人有“说谎”的本能啊，因为人心里都有秘密。

而正是因为内心藏着秘密，才吃下了禁果，被恶魔化身的蛇引诱着骗了神，遭到了以死为罪的惩罚。

所以马尔科夫决定行使一直以来的阴谋之权，把多纳泰拉怀孕的事掩盖过去。

从她逃避家人催促，到拒绝流掉孩子，从把孩子生下抚养长大，到在最近一次体检中得知了自己身体恶化的糟糕结果……那么多的事，都被马尔科夫掩盖了过去。

他甚至派人去调查过这个女儿，她和迪亚波罗长得极其相似，从未有什么特殊经历或者特殊能力。阴谋论伪装成学校的体检老师，采了她的血液化验，基因显示出她与迪亚波罗的亲子关系，毋庸置疑是迪亚波罗还在撒丁岛与多纳泰拉交往时怀上的孩子。

马尔科夫没对任何人说过这件事，毕竟他要留一个足以在危急关头重创迪亚波罗的把柄。

拥有反抗神灵意志的人类，必然不能放他独自发展壮大，马尔科夫要确保自己随时藏着一根暗箭。

这是防患于未然。

虽然随着和迪亚波罗来往加深，使用这根暗箭的可能性越来越低，在此次事件之前，马尔科夫都打算把这个把柄留在手里。

然而他改变了想法，他决定告诉迪亚波罗这个秘密，因为热情老板已经足够让他交托全部信赖。

可惜的是命运也同样这么巧合，他还没能告诉迪亚波罗就死了。

……

“新闻已经被消灭了。”

“他隐藏多年，终于找到了机会，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啊。”

“这样一来，这个世界就再也没有藏身之处，一切都会被揭示，所有藏在浮土下的‘过去’都会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