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女生唰一下转过头,看过来的眼神饱含自求多福之意。
明霁僵硬地站起来,咽下堵在嗓子眼的心跳,平静地说:“首先,‘不知江月待何人’意思是不知道江上的月亮在等待这什么人,答案可以有很多种。其次,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是独特的,值得月亮的等待,每一个生命都是有意义的个体。其实生命本没有意义,真正有意义的是你存在这个世界的方式。表现着作者的情感寄予,是活着的体验,感受活着的喜悦,真正成为自己,活出独特的个性和价值,因为有了千千万万这样的我,世界也就有了意义。”
“好比这首诗,本来有意义吗?没有,有意义的是诗人富有哲学性的思考。月亮升起又落下,几千年来便是如此,它其实也是没有意义的,只是因为我们对月亮寄托了自己的情感,所以月亮便也拥有多层象征,同时我们也享受着月亮带来的这份美好。”
徐清砚冷哼一声:“你是不是还想标记个一二三四?”
明霁一头雾水,乖乖地点点头。
“我没想到,你不仅走神的技术一流,理解能力也格外堪忧。”
教室鸦雀无声,如果刚才只是开胃菜,现在这句话可谓是重头一击。
理解能力堪忧?这不是在拐弯抹角地说她是个笨蛋吗!明霁自认为不是天赋型选手,好歹也是个努力型选手,她这个回答算不上出色,但也着实和“笨”沾不上边。
她正想着,冷不丁又听到一句:“你的回答简直偏到月球上了,乱七八糟。”
明满呆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愣愣地说:“什么?”
“过度发散你那没用的思维,别人不会为你欢呼雀跃,只会突出你的自作多情。”徐清砚锐利的眼神刺过来:“说了那么多意义,你的话是最没意义的。”
震耳欲聋的下课铃声响起,凝固的氛围破碎,徐清砚没有多余的表情,径直走出教室。
明霁紧赶慢赶跑出教室,人早就不见了。
垂头丧气地回到家,明霁生无可恋地躺倒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和唐念说话。
“你说这人不能好好说话吗,我是欠他钱了还是挖他祖坟了,话说的那么难听呢?”
对面的唐念知道明霁是替自己挡了无妄之灾,平时大大咧咧的,不会把这种小事放在心上。这次挂在嘴上,是触及到她心里脆弱的地方了,面对学术问题,明霁容不得任何差错。所以唐念安慰道:“对啊,是他的问题。我听了你的答案之后觉得很好,没有必要嘲讽人,不要纠结过去的事情了,要知道,他明面上阴阳,背地里不一定有你骂的难听。”
明霁被逗笑了:“果然心有灵犀,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吐槽他。”
“话说回来,你俩邻居。”唐念好奇道:“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不会有一天打起来吧?”
“不可能。”明霁一口否决:“现在是法治社会,我俩刚冒火,警察就来了。”
“你说的也是。”唐念一脸少女思春的表情:“不过他长得真的好帅,不知道有没有女朋友。既然是我们学校的老师,我是不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明霁突然来了新思路:“那照你这么说,我们仅有一墙之隔,你说我‘凿壁偷光’一下,有没有可能看看他的身材啊?”
唐念笑骂:“神经病吧,偷窥犯法!”
偷窥涉及到敏感的话题。
于是这段不愉快的经历里,她们两个围绕法律领域,把徐清砚展现出来的冰山一角上穿插到最近看到的社会新闻,画风从旖旎梦幻浪漫粉一路歪到严肃沉重压抑黑。
两人有来有回,你来我往,聊天的内容不重样。一直到晚上九点,唐念问出一句“所以明天早上吃什么”,明霁答“不知道”而终结。
吃饭本身很快乐,吃饭的前奏很痛苦。
明霁打开冰箱,一股豆角味扑面而来。
明霁:……
反正死也不会吃豆角。
这个时候,一声震动打断了她的思绪。
明霁兴冲冲跑过去:难道想好吃什么了?
她提起的气落了下去,不是唐念,是一个陌生号码。
燕城中心区。
明霁下意识挂断,犹豫片刻,选择摁了接听。
“你好,是明霁吗?”
声音好熟悉,裹了一层电子机械音,明霁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了。
明霁点头,尽管对方看不到:“我是,请问你是?”
对方没有回答,直奔主题:“今天下午四点钟的时候你是不是在濯清小区楼下驿站取错了一个包裹。”
“对,那是你的?”明霁特地给驿站工作人员留了电话号码,如果快递的主人有需要,一定会回拨。
对方沉默,久到以为他挂了电话。再说话时,颇有种上刀山下火海的视死如归感:“是。”
明霁倒是不认为这有什么好难以启齿的,每个人爱好不同,不能因为性别而存在偏见。担心是冒领,明霁翻出划破的运货单号:“你说一下快递的名字,电话后四位和地址。”
“ZZ,1317,梅花路36号濯清小区6432”
完全正确。
“那你是自取,还是我给你送过去呢?”明霁说:“我是六楼的住户。”
对方静了一秒:“麻烦你放在门口,我自己去拿。”
都是小区住户,不需要太高的防备心。
明霁拿出纸箱,疑惑地问:“你知道我住哪一间屋子吗?”
“知道。”冷冷的。
浓重的好奇心云雾一样在明霁心中上下翻滚。
这人莫不是会算卦?
明霁轻轻放在门口墙角处:“我已经放到门口了,有时间赶快过来拿,这里的阿姨早上会清理一遍走廊,不要会被清理走。”
对方挂了电话。
真是个奇怪的人。
明霁转身关上门,想起自己冰箱的一大堆吃到猴年马月也吃不完的豆角,顿时头疼起来。
要不送给隔壁一点?权当博个好印象了。
计划可行,明霁火速冲进厨房,拿了一大兜豆角提溜着转动门把手。
哐当!
门外,换了一身檀木黑睡衣,戴了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的人显然没料到明霁会去而复返,眸中闪过一丝紧张,而他怀里正抱着明霁三秒钟前放在门口的纸箱。
她不会认错,纸箱是临时找的牛奶外包装,特仑苏牌。
明霁被这一身打扮晃了眼,不过,她还是一眼认出了衣服下的人,意外过后是震惊又归于平静。
她大叫:“徐清砚,徐老师?”
徐清砚整个人处在一种紧绷的状态,他转身就走。
明霁追上他,先一步拦住他的去路:“徐老师,你走那么快干什么?我都追不上你了。”
徐清砚倍感无力,眉心隐隐跳动,只觉今日真是猪油蒙了心,答应叶蓁蓁取快递的决定,实在是糟糕的不能再糟糕。
事情败露,已然被看穿,此刻装模作样也没什么意思,他抬手勾下口罩:“手拿开。”
闻此言,明霁抓得更紧了:“不拿,我有事问你。”
“没时间。”
明霁不可思议:“我不信,你都有时间拿快递了,怎么会没时间听听我的问题是什么。”
“我没兴趣把时间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明霁不服气:“怎么会是无关紧要,快递是我放回来的。一我没有私吞说明我正义,二我换位思考说明我善解人意。”夸着夸着明霁内心兴奋起来:“有我这样的人当邻居,你半夜偷着乐吧。”
徐清砚无语,嗤笑道:“你脸皮是城墙做的吗?”
“到底是善解人意还是别有用心,你自己心里清楚。拿错了,明明可以选择放回驿站,何必多此一举。”
明霁:“……”这人是吃炸药了吗?
“你不要把课上的情绪带到课下来。”明霁不和他计较:“我把快递放到我这里来,那是因为里面全是□□,□□知道是什么吗?万一有人嘴碎说出去,人脸皮薄还怎么见人!”
“现在看这个的是你,我看你脸皮就挺薄,你不感谢我没关系,怎么还污蔑人?我要是个不讲良心的,我早碰瓷讹你了!”
“你!”徐清砚脸上骤然冷下来。听到□□这个词之后,顿时明白纸箱中装的是什么了,怀中的纸箱以每秒100°的速度升温,俨然变成了烫手山芋。
“你什么?”明霁心一跳,没想到他会突然生气,难道是被戳破心思,不好意思了?不过也正常,像他这种光风霁月的人,肯定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暴露这不为人知的小爱好。
比如她自己,每个人都有秘密,一旦说出来,任谁都会恼羞成怒。
原来这就是好心当成驴肝肺的感觉吗?理应不值,明霁却从徐清砚的反应中品味出好玩的感觉。
她深吸一口气,突然想到什么:“你别害羞啊,我懂,这种东西对未成年来说是大胆了些,可是都是成年人了,看一看也无所谓,还能涨点知识。我也看过,不瞒你说,你手里的这套是几年前的旧版本了,不精致,画风也不太行。如果你喜欢,我家里有比它更好的,我可以分享给你。”
明霁这一番虎狼之词说得坦荡,脸不红心不跳,还挺得意,甚至跃跃欲试。如果她手中有这等书,一定会迫不及待翻开怼到他面前。徐清砚涌起一股恶寒,怒极反笑,斥责道:“不知羞耻!”
明霁换了个姿势,牢牢挡住房门,笑道:“别狡辩了,承认吧,你这是欲盖弥彰。”她特别理解:“总之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也不是思想狭隘、目光短浅的人,不会嘲笑你的,放心好了。”
她举起手中的豆角,笑嘻嘻:“我们是邻居又是隔壁的,好歹也做过短暂的师生,诺,这是见面礼。无公害无污染,可能比不上你们城里人爱吃的进口食材,但有机,煎炒烹炸闷溜熬炖怎么做都可以。”
徐清砚用一种看死人的眼神凝视她,冷冷开口:“不要。”
这么不近人情?
“不要那么敌视我,我不是洪水猛兽。”明霁放下长长的豆角,飞快地打开保温盒,袅袅热气蒸腾,是豆角炒肉:“你看,这是我做的,样子还算可以吧,你要是不相信可以尝一下,保管吃了欲死欲仙。”
徐清砚一记眼刀飞过来:“你脑子是不是有——唔!”
趁他开口的瞬间,明霁眼疾手快地把一块小小的怪味豆角糕放进徐清砚口中,刚出炉的,入口即化。
“豆角炒肉你不喜欢,我还做了许多其它的。”明霁说:“总有一个是你喜欢的,怎么样,味道是不是不错?”
徐清砚忍无可忍:“滚!”
明霁心里乐不可支,她特意做的黑暗料理,拿来控制食欲。徐清砚嘴巴如此厉害,她想见识到底是他的嘴巴铁还是自己的糕点更胜一筹,如今看来,新配方还不错,她赢了。
“好嘞,小的这就麻溜的。”目的达成,也不用堵在人家门口,无理取闹又泼妇一般,做人还是不要太越线不识趣为好,明霁脸上堆起笑容:“你骂我,我也让你吃苦头,扯平了,东西既然送出去了,断然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明霁大着胆子,飞快地把豆角和保温盒扔他怀中:“看在你没吃饭的份上,这些全部送给你了,不用感谢我!”
利落转身回屋,一气呵成。
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明霁看着空了至少一大半的冰箱,忍不住笑出声。
而另一边便没那么幸运了。